他没有回答她的话, 不知道在手机那边想什么，一声不吭。
上次删好友的事情他气了两三天，在她坚持不懈打卡式的早安晚安下, 某一天突然消气了。
电梯到达一层, 周窈音主动搭腔打破安静:“你找我有事？”
“到家了吗？”
“还没呢，刚出公司大厦。”
“平时这个步数你已经到家了。”声音冷涩，让人想起冬天从屋檐上滴落的雪水。
步数？微信步数……？
周窈音没想到他会暗戳戳地观察这个，心里浮起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, 讪讪回道:“你干嘛不直接问我？”
红绿灯过去十二秒他才缓缓开口:“你这段时间对我态度恶劣。”
“和刚认识的时候一点都不像了。”
这话像极了偶像剧里女主角对变心渣男的质问, 道路两侧的风铃木被风吹得飒飒作响, 周窈音裹紧衣服反问他, 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“我现在很像你的奴隶。”
……她一时没忍住笑出来了, 抬手把耳边吹落的发丝拨回去，嗔怪道:“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。”
“你和别人一起下班的？”
“没有。”被他说出来的东西弄得发笑, 周窈音的耐心罕见的充沛, “我一个人在路上，要是和别人一起哪还有空接你的电话。”
说完, 那边的男人又不吱声了。她回过味来才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，连忙解释:“我的意思是旁边有人接电话不方便。”
“我回海城了。”他突然插进一句。
周窈音不太自然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真到了要见面的时候需要考虑的东西有点多。什么时候见，在哪里见，见过后会不会对他失望, 以及会不会破坏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印象……想到这一堆她又觉得保持现在的网友关系也有一定的好处。
“上次你说——”
“进地铁站了, 我晚点再打给你。”
今天周五, 下班高峰期地铁比平时更挤, 周窈音运气好站在门边那块不影响进出的角落。她点开游戏里的他的个人资料主页，看见生日栏那行填写的是11月15日。
以他的性格，这种东西多半会按实填写, 但害怕闹出乌龙，她还是对方发去消息确认。
大概1小时的路程，周窈音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7点半，担心吃外卖又上火，她走进超市打算买点菜回去简单煮个面。
她半弯着腰在蔬菜区挑挑选选，正聚精会神，余光瞥见前面货架附近一个身影死死盯着自己，等她放下西红柿再看过去，那个位置空无一人。旁边的一对母女也神色如常，有说有笑地把一颗包菜放进购物车。
周窈音揉了揉眉心，以为自己看花眼了，推着购物车走向水产区，她之前试过煮泡面的时候放些虾仁进去，味道还可以，于是从货架上挑了一盒看起来新鲜点的明虾。
视野里又出现那抹身影，在隔壁的瓜子干花专区。周窈音眉心紧锁，迅速侧头望过去——
明亮的灯光下，依旧什么可疑的人也没有。
遍体生寒的感觉笼罩过来，周窈音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有这种情况，出自对危险的本能恐惧，她没有继续逛下去的想法，推着购物车快速赶往收银台。
前面排了七八个人，她站在队伍末尾，不一会儿后面也有人跟上来排队，这种前后都有活人的情况让她僵住的血液得以重新流动。
周窈音低头解锁手机，他还没有回复，反倒收到了薄月桥的消息。
【下周末有从前社团的聚会，你有时间吗？】
附带着一条H5邀请函。
社团。周窈音有些迟疑，打出来的字在聊天框删删减减，【现在还不确定，等到时候……】
她的指尖蓦地僵硬，点在屏幕上一动也不敢动——
又是那种被死死盯着的感觉，这一次似乎更近了。
周窈音甚至觉得它正低着头，朝自己后颈幽幽吹冷风。
海城10月底已经有些冷了，超市里开着温度合适的暖气，而她杵在人群里却出了一身冷汗，黏哒哒的汗水沿着耳后滑向脖颈，像一只蜘蛛正在慢吞吞爬行。
周窈音的手指紧紧掐住手机边缘，闭眼深呼吸，如同恐怖片镜头慢放似的回过头——
一双空洞冷寂的黑色瞳孔正对着他，靠得太近，两人的气息都快融在一起。
“啊！”周窈音条件反射大喊，连连后退，直到购物车撞到前面排队人的腿。
前面的大哥扭头疑惑道:“小妹，你这是怎么了？”
不仅是他，周围几乎所有人都被她这声大吼给吸引过来，周窈音被一群人好奇的眼神看得如坐针毡，缓了缓一笑带过:“没什么没什么，不好意思。”
排在自己后面的男人漠然看着前方，好像刚才阴测测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不是他一样。
周窈音被明晃晃的超市灯刺得浑身发冷，她推着购物车，走向另一条排队的人群。
出超市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，由于雨季。最近的天空总是给人很低仿佛要压下来似的。
周窈音拎着菜快步往家里赶，越回想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觉得害怕，两条腿如同上了发条一样疾走。
“周策划。”有人在另一边忽地叫住她。
碰上正常人，周窈音从梦魇一般的状态醒过神，看清走过来的人时大脑闪过一抹迷茫。
他是谁？
对方似乎看明白了她的疑问，笑了下主动解释:“你不记得了吗？上次去新澳出差的时候，我是团队里的打光师。”
“每次和关山越中午一起去拿外卖的那个。”
周窈音脑海里对应到一张年轻俊朗的脸，顿时恍然大悟，有次外卖送漏了他还把自己的给了她来着。
“你也搬到这里来了吗？”
“不是。”许遇摇摇头，提起手里慰问病人专用的那种果篮，“我听关哥你生病了，下班的时候去你们办公室你刚好走了。”
果篮的款式很大气，上面还贴着一张“早日康复，活力满满”的动漫卡纸，她记得关山越说过这个灯光师是今年毕业的，这么说比她还小点——
怪不得送个果篮还找到她家来了。
“谢谢，我已经痊愈了。”说罢，她看向他过来的方向，疑惑道，“你怎么从那边过来？”
那边不是小区后面一片没什么人去的山吗？
许遇挠了挠眉毛，有点不好意思:“我只知道你住在这个小区，但不知道具体那栋，刚好碰到一个好心人指路。”
话说到这，他也觉得奇怪，明明自己是按照那个人说的方向走的啊……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座荒山，差点吓死。
“可能我记错了方向，绕了老半天才绕回小区。”
……周窈音怀疑那个指路的是有什么报复社会的心理。
她大大方方接过果篮:“改天喊上老关，我请你们吃饭。”
“不用这么客气。”许遇腼腆地笑了笑。
周窈音慈祥地望向对方，有种重回大学迎接学弟学妹的感觉，顺道聊了点关于工作上的事情。
没说两句，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再一次油然而生，她一边接话一边忍不住往四周瞧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许遇见她一脸紧张的模样，关切道。
黑漆漆的道路上的确没有任何人，周窈音平复呼吸，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。谈及上次拍摄的视频，二人找到共同话题，话也多了点。
“初稿已经剪辑出来了，我觉得——”她的话戛然而止。
许遇看着从两人中间走过去的男人，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给他指路的那个人吗？
“觉得什么？”他歪歪脑袋问道。
对方走到公寓门口不知为何停下了，周窈音追随过去的目光正好和他的那双眼睛撞上，连忙移开视线:“我觉得视频拍得挺好的，多亏你们专业。”
“哪有，一直都是你辛苦跟进，要不是……”
对方侃侃而谈，声音清朗好听，但周窈音完全在走神状态，余光落在公寓前的男人身上。
他站在阴影里，眸光晦暗不明，唯一不变的是阴冷的目光一直紧盯着他们这边。
他想干什么？
明明隔着好一段距离，她却觉得那个人能听到他们的每一句话，周窈音瘆得慌，随口找了个理由将面前的同事打发走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转身往公寓走。就在路过他身边时，对方忽然幽幽开口:“快下雨了。”
周窈音下意识望向天边，乌云流动，对面那栋楼的顶层完全没入黑雾之中，透着几分死寂的诡谲。
她没有吭声，径直进公寓。
果然，他也跟过来，从超市到公寓。
下雨前的空气湿热黏稠，皮肤似乎都变得黏连起来。周窈音看向电梯门上倒映的身影，鼓起勇气开口:“你跟我一路，是有什么事想说吗？”
男人音色如常:“我没太听懂你的意思，只是经过回家的必经之路。”
“也许我应该找刚才那个人帮忙翻译你的话。”
周窈音噎了一下，完全搞不明白他前一句话和后一句话之间的逻辑？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，从第一天认识他开始，他说话就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调性。
她干脆闭上嘴，等电梯下来然后回家。
斯祁掠过她手里的果篮，见她另一只拎着菜的手被勒得通红，好心肠地搭话:“我帮你提这个篮子吧。”
周窈音都还没说话，他的手就伸了过来，跟明抢似的，她只好松手递给他。
眼看果篮已经快到他的手里，他的手一斜，篮子掉在地上，里面的青提、李子、猕猴桃通通滚了出来。
斯祁抬腿，躲开滚过来的一颗葡萄，面露遗憾:“都掉了，很可惜呢。”